曙色曉露聞道歌
讀經筆記~天人日誦廿字真經(二)
文/黃敏警
l 醍醐灌頂的醒世良方
太和之初,乃為廿字:以忠與恕,而正奸詐;以廉與明,而治貪污;以德與正,而治酷偏;以義與信,而治背亂;以忍與公,而治殄私;以博與孝,而治暴逆;以仁與慈,而治幽厲;以覺與節,而治癡吝;以儉與真,而治濫偽;以禮與和,而治侮慢。
「大同世界的起點,正是這二十個字。用「忠」與「恕」來矯正奸邪詐偽,以「廉」與「明」來對治貪污,以「德」與「正」來診治殘酷偏邪,以「義」與「信」來矯治背叛離亂,以「忍」與「公」來對治斷滅心與私慾,以「博」與「孝」來診治暴戾逆亂,以「 仁」與「慈」來診治怨恨嚴厲,以「覺」與「節」來對治愚癡慳吝,以「儉」與「真」來對治浮華虛偽,以「禮」與「和」來診治貢高我慢。」
廿字真經進行到上半段尾聲的時候,經由廿字的實踐,引領著讀經者進入一個令人嚮往的和諧世界。「熙熙雍雍,以同太和」,當廿字的德行能逐一在人間世真實踐履,那麼此時人間已等同天堂,凡人企望的天堂已然在人間建構完成。
進入天堂,回首前塵,這一路究竟如何鋪排完成?天德教主帶著我們再次回顧。
擾攘紅塵,充斥的不外是俗世眾多的種種慾望,如果有一帖足以醒世的良方可以讓眾人因之把慾望拋下,放下慾望之後,紅塵自是另一種風貌。天德教主提供的豈只是尋常方劑?他老人家與雲龍至聖當年在深山苦思冥想救世良方,天人親和之後所提供的可不只是單方一味,而是琳瑯滿目的二十味複方,合成一劑溫和卻有強效的大補帖。他老人家宛若藥鋪的當家,不忍目睹眾生受苦的難堪之後索性關起大門,蹙眉深思所有對治的可能。當大門再度開啟時,他早已不是等待病患上門的傳統醫家;這位悲天憫人的醫者把全數藥方綑縛在肩上背上,四處雲遊,逢有緣者便奉送一帖。
廿字真言――濟世的十全大補帖,有病治病,無病強身。
l 濟世十全大補帖――仙佛殷殷的關注與提醒
廿字融合五教精華,欲治眾生所有可能的病症而匯成一帖良方,但誦念時若只是有口無心,未能解得其義,只怕要辜負天德教主的美意。
若能靜下心來,認真省視廿字,不難了解:每一個字都是仙佛殷殷的關注與提醒啊。
l 忠與恕――濡染儒家大旗的濃重墨色
論語裡有一段很有趣的記錄。有一回,孔子突然正經八百地對弟子作了鄭重的澄清:「吾道一以貫之」,意思是他並不如眾人想像那般雜學,「博學以文」裡其實僅剩他沈潛之後認真過濾的精華。但是這個貫穿他所有學思的「一」意義何指?在場的弟子雖然莫名所以,可也不好意思當場提問,以免徒然暴露了自己的無知。待得下課,夫子離開授課現場,這群學生一擁而上,包圍住在場同學中最優秀的曾參。曾參慢悠悠地回答:「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夫子所謂的一以貫之,說來簡單,不過就是忠恕兩個字而已嘛!
儒家論仁,認為是為人最高的價值標準,是以孔老夫子向來不輕易以「仁」許人,但仁的實踐究竟如何?曾子說得好,就落在忠恕兩字而已。
忠恕兩字扛起儒家的大旗,在中國數千年的歷史中背負著教化的沈重使命,儒家的擁戴者見之低首歛眉,反思再三;現代反儒,或是反古一輩則視之為傳統的餘毒,必欲去之而後快。尤其是「忠」,若逕解為「忠於國家、忠於國君」,立成過街老鼠,結果必是人人喊打的。
l 忠――與素樸本心的袒身相對
什麼是「忠」?忠是忠於小我與大我。小我的部分,小至忠於一己的職分與角色,大至忠於良心與信仰;大我的部分,意謂著忠於與人的對應,忠於所處的社會、國家。
在現實社會裡,構成「我」的是什麼?是錯綜複雜的人際網絡中多元的角色。在家中,「我」從人子人女的角色開始,隨著年齡增長,扮演的角色也逐漸增加,於是在原先的人子之外可以同時是人夫人妻、人父人母;出了家門,是某些人的朋友、僚屬或長官。一生之中,隨著時地的流轉,隨分扮演不同的角色。「忠」字的德行,讓我們在換上每一個身分的時候,都能切實提醒自己:不要辜負了這個角色。是父親,就做個兒女可以仰望可以倚靠的好父親;是兒子,做不了榮耀雙親的兒子,至少也要做個讓父母可以放心的好兒子;是丈夫,那麼就該是妻子眼中真正可以信靠一生的「良人」。是教師,莫忘了講臺之下是數十株可能開花結果也可能摧折凋謝的桃李;是公僕,那麼不論職分大小都得謹記奉公守法;是國之棟樑,莫忘「爾俸爾祿,民脂民膏」,一切施為,更得戒慎恐懼,因為小小的舉措,影響的可是千萬生民。
同理,在天帝教裡,教職愈高,影響的層面愈廣,愈該朝乾夕惕,謹記這分職位的神聖:教職不僅只是承載著人間同奮的期望,更有無形上聖高真的託付。
來往於不同的位子上,謹記應有的分際,扮好自己的職分。然而也不是說角色愈複雜,守則就相對繁瑣,事實上,把種種法則歸攏來看,忠字其實很簡單,不過就是忠於一己的「良心」而已。
孔老夫子當年在弟子宰我提議為父母守喪三年的時間過長,不如改為一年的時候,淡淡地問了一句:「作兒女的,出生三年之後始能免於父母的懷抱,為父母守喪三年,其實是非常合理的,真讓你只守喪一年,我倒要問你:你的心安不安?」宰我硬是理直氣壯地回說:「安!」孔夫子嘆了一口氣:「你如果能夠心安,那就去做吧!」這席對話為宰我換來兩千來的臭名――熟讀論語的讀者都會記得,一向溫柔敦厚的孔子因此給宰我下了一個很重的批判:不仁!
事實上,在人間世行走,不論角色如何複雜,變化如何快速,但需捫心自問,是否有愧良心,自能在千頭萬緒中順利找出依歸。結局的順利與否,自然無足掛懷。因為曾經認真走過,成功了,可以心滿意足;不成,也只能歸因於相應的因緣尚未圓滿,怨悔自然無由生起。
回到修持的部分,太上感應篇對此有一句很棒的說解:「是道則進,非道則退」,何謂「道」?它可以是傳統所謂的真理,換成現代語彙,它其實也就是「終極關懷」:史懷哲忠於他對落後地區的終極關懷,於是逕往非洲行醫;德蕾莎修女忠於她對麻瘋病患的終極關懷,於是為數眾多的麻瘋病患找到安止的處所;貧病無依的孤苦眾生,促成證嚴法師慈濟的大愛世界;而三期末劫性靈同趨毀滅的慘狀,讓師尊哀求天帝教重新在人間傳佈。
什麼是忠?忠於良心,忠於信仰,忠於天命而已。
l 先求做好「人」,再求做好「同奮」
說來簡單,但落實於實踐上,萬一忠於天命與忠於人道的職分兩者之間有所衝突呢?比如說:可以蹺班去誦誥嗎?可以丟下極待照顧的一家老小跑教院嗎?就我記憶所及,師尊曾指定某些同奮辭去現職專心從事教職,也曾告訴同奮誦誥後可以圓滿人道,卻不曾慫恿同奮「利用」上班時間來教院為天下蒼生奮鬥。在人間但凡領人一份薪水,不論薪水如何微薄,其意義等同一份雙方同意的契約,斷然無有隨意毀約的道理。忠是上班之外,理家之外,把奮鬥放在第一優先順位,畢竟師尊駐世時一再強調:先修人道,再返天道。
我不知如是的解讀是也不是,但先求做好一個「人」再求做好一個「同奮」的觀念,在這些年的思索中愈益堅定。師尊從前也常講:現世宗教如此發達,但人心仍然不斷敗壞,原因何在?就在很多人把信仰與生活截然分開。進了道場教堂佛寺是教徒,兩腳一旦離開道場大門,心也隨著離開。一切屬於教化規範的部分有心或無意丟在道場的結果是:在現實生活中,看不出任何宗教鏤刻過的軌跡。
現代性別論戰中有一句很有名的話:「先做好『人』,再做『男人』或『女人』。」同理,先做好「人」,再做好「同奮」。上光殿誦誥何以能救劫?不外透過救拯蒼生的大慈悲心上與上帝相應,如果不能在離開光殿之後時時檢省自己,小則以言語傷人,大則胡做非為,所謂上光殿救劫,能化掉自己造的劫已屬萬幸,遑論救拯蒼生。另則,如果不能於日常行坐臥中時刻提醒自己做好一個品質更好的「人」,上光殿誦誥時凡心時起,紛擾的慾念只怕會形成極大的干擾,無以與慈悲的上帝對應啊!
l 恕——將你心,換我心
恕字第一眼給人的印象大抵是「寬恕」。寬宥別人的過錯,恕德於焉完成。
先人造字是很有智慧的,怒時為「心」「奴」,怒火中燒的時候,往往一發不可收拾,燒得相干與不相干人等一律遭殃,最終自己也灰頭土臉。待到事後認真一想,一把怒火把自己燒成瞋心的奴隸,真是損失慘重。若在事發的當下,能充分發揮「恕」德,那麼自能轉一顆煩惱心為菩提心,而得「如如」的大自在。
我曾在先前的許多年中解讀恕字為狹義的寬恕,自以為是地認為那是對犯錯的一方慷慨的贈予:因為我對你錯,我高你低,君子不與小人鬥,所以算了,原諒你吧!如此這般的原諒,把自己拉抬到簡直不可一世的位子,然而真是這樣嗎?
那是一九九七年,我意外受傷後的一年。為了先前受傷的後遺症,我走進開刀房,開過一檯刀之後,整個人生開始改寫。我原先足以引起心臟衰竭的舊疾治癒,手術過程中不可預期或不可避免的意外卻讓我開始輾轉於北台灣與中台灣的大醫院。拖著一隻術後無力使用的左手跋涉南北,在我腦中最常出現的畫面恆是開刀醫師內疚的表情,以及他道歉的聲音。這種視聽的刺激促使我這個疏懶成性的女子努力於復健,其餘的念頭則無暇多想。然而卻有熟識的保險經紀人找上門來,她是好意,聽在我耳中卻如五雷轟頂:「妳應該去告開刀醫師,至少也該告那家醫院……」
我當場拒絕了她,而後在漫長的求診過程裡,我又反反覆覆聽見不少類似的聲音,我逐一謝過提議的好心人,有時也試著為開刀醫師作一點無力的辯駁,然而我內心深處始終都明白:我不怪他,在龐大的醫療系統裡,必然存在著許多難以預期的變數,我只不過是正巧碰上而已。
說來有趣,正是這種對開刀醫師莫名所以的體恤,我竟然在半年後意外復原。選了個「良辰吉日」搭車北上向復健期中一位極其關心我病況的名醫道謝時,他這才說出實話:原來他老早根據專業知識認定我那隻左手復原無望,不想最後我卻把這隻幾乎報廢的手給撿回來了。
熟知這段歷程的朋友常笑稱我撿回左手乃肇因於「吉人天相」,我不敢否認,那的確是上帝的恩典,但是我在承接上帝恩典之後回顧這段歷史,不免會假設:設若我當時怨天尤人,一意地怨恨開刀醫師,這股負面能量會把我帶往何處?我真是那麼不平凡的人嗎?如此輕而易舉就原諒了別人眼中的罪行?當然不是。我只是曾經在某個當下,碰巧因為開刀醫師的真誠,於是得以和他站在同一條線上,清楚地照見他的內心,於是得以輕鬆地放下怪罪他的念頭,往努力復健的方向直奔;結果這個正向的想法帶著我撿回左手,一路奔往上帝的懷抱,並且在祂的懷抱裡看見自己被寶愛的可貴。
也正是這段寶貴的經歷引領我重新思考「恕」的定義。一度幾乎失去的左手讓我了解:與其說「恕」是一味的原宥、賜予,不如說是將心比心之後水到渠成的結果。因為曾經看見對方的難處,於是可以輕易地忘記、甚且是根本看不到對方的錯誤,於是船過水無痕,別人眼中的波瀾不僅不成其為波瀾,甚且連漣漪都談不上。
從這段經歷再回顧其他,我恍然憶起與父親的相處。念小學時隨著當泥水匠的父親上工,父親讓我站在施工中的平面屋頂上,幫他接過從底處扛上來的混凝土桶,悉數傾倒在屋頂。我站在高處看著父親攀著臨時架設的工作梯,一遍一遍往返於屋頂與地面。那時父親轉業為泥水匠剛過一年,原先白皙的膚色在每日每月的曝曬中變得異常黝黑,然而我清楚地看見父親藏在斗笠下的臉在幾度往返中逐漸轉成蒼白。也是那時,我清楚地知道汗如雨下是如實的摹寫,絕非誇飾。我心疼又無助地看著勞動的父親,那種很痛的感覺是到了許多年之後,即便不經意想起,都還覺得很痛很痛的。然後我想起來了:正是這種心疼的感覺,讓我在潛意識裡告訴自己:絕不要辜負父親的期待,我要讓他覺得,他的辛苦一定是值得的。
我成年之後,屢次聽聞別人誇我是還算孝順的女兒,乖巧懂事。如果真是這樣,我想只是因為我曾經「真正」看見了父親的苦。成長過程裡,父親在他的角色不乏不妥的舉措,但那些個負面觀感來到這個受苦的圖象前面,自然也就一筆勾銷了。我不是天生的好女兒,只是因為看見了父親的難處,得以把放逸與不滿的心念放下。
「將你心,換我心,始知相憶深」,那是情人間幽幽的傾訴;「將你心,換我心,始知寬恕易」,這就不再局限於有情的愛侶之間,而是一切有情眾生的對應了。
l 為你祝福――恕道的極致
因為能夠將心比心,因之而把別人的過失輕輕抹去,這仍然停留在寬恕的實踐層次,只是層次較高而已。把體貼入微推到極致,那是「為你祝福」。
人性中存在著一種正向的善性,見到他人受苦,生出悲憫之心,對大多數人而言不難。太上感應篇裡教人「宜憫人之凶,樂人之善,濟人之急,救人之危」,一言以蔽之,正是「見人之失,如己之失」。
是故悲憫不難,人性之中真正難解的是:一旦自己處於相對劣勢的那一方,是不是還能平心靜氣地接受這等結果?因為見不得別人好,於是「見他榮貴,願他流貶;見他富有,願他破散」;「見他才能可稱而抑之」等種種源於嫉妒的卑劣行徑一一顯現。鶴立雞群的結果如果是變成眾矢之的,那麼整個社會只好在爭相比爛中向下沈淪。
把將心比心推到極致,不只局限於同情別人受苦,更能在別人得意時寄予誠摯的祝福。祝你幸福,祝你快樂,祝你健康,祝你成功,祝你一切圓滿,因為有你這樣奮鬥成功的典範,鼓舞我們向上提昇。於是恕道讓人間世更加和諧,更加圓滿。
l 忠恕――十全大補湯的精華
「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回應師尊駐世時對廿字的看法:「一字通,字字通」,即便記不得廿字,認真踐覆了開頭「忠恕」兩個字,大概也就不致悖離人生守則了。
跪在廿字匾前作廿字省懺的時候,我常常得在忠與恕兩字卡上好久,兩字省懺完畢,其餘十八字相對便有如輕舟已過萬重山之感。不是嗎?忠於自己的一切角色,以體貼的心念揣摩對方最真實的需要,而不是硬把自以為是的想法加諸其人,作為天地間一個「人」的基本價值已經能夠完成,人與人間的種種對應亦在其中矣。人人如此,成就不了人間天堂,至少一個和諧世界的夢想也不會太遠了。
l 廉――苟非吾之所有,雖一毫而莫取
蘇東坡當年落拓黃州,以曠達的胸次寫下赤壁賦,其中有一小段正是對「廉」字最好的註腳:
「且夫天地之間,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雖一毫而莫取。」
天生萬物,各有其主,如果知道並不是屬於自己的,那麼即便是小至毫毛的纖介之物,都不該生出貪有之念,更別說隨意取得。
生在人間世,電子體引來的慾念何可勝數?真要一一滿足,把自己退化成填充慾望的無底洞,那麼窮其一生,恐怕都得陷於疲於奔命的追逐之中。聖嚴法師說:「人生真正需要的不多,只是想要的太多」,分清什麼是真正的需要,什麼是隨波逐流的想望,自然可以甘於淡泊,在面對誘惑的時候分清別濁。
如果嫌上述說法太過古奧,那麼聖嚴法師有一個更精簡的白話版本,他說:「不能要的,不該要的,一定不要!」弄清取捨的分際,臨到必得有所揀擇的時候,但凡問上自己一句:「該?不該?」再難的抉擇立時便有了明確的答案。
另者,廉字作為人生守則之一,很明顯地表明「廉」並不是單單局限於一般人刻板的認知,以為廉字只是適用於公僕,與一般平民百姓絲毫無涉。事實上,廉潔確是公務員的基本守則,但廉潔之用為,不必然與入公門攸關。一般人立身處世,心中自該有一把尺,時時問自己該與不該。弄清了該與不該,順著良心作去,一日忙碌過後,上床與鞋履相別,自能一夜酣眠!
l 明――事無不可對人言
不論是那個教院,走進光殿,大抵不難發現「正大光明」四個大字。什麼是明?「正大光明」正是最好的說解。
如果覺得正大光明還是太抽象,那麼試試這句話:「事無不可對人言」!
君子慎獨,即便在無人知曉之處,心地仍然清朗如日月輝耀。楊氏祠堂掛著的「四知堂」匾額,訴說的正是一段光明燦爛的故事。
當年楊震為昔日提拔過的弟子開門,夜半上門的弟子送上厚厚的十金重禮,正直的楊震拒絕了。鬼鬼祟祟的弟子以為夫子是擔心為別人所聞知,有傷令譽,很自然地拍著胸脯擔保:老師放心,既是夜半,又是四處無人,不必擔心別人知曉的。看看楊震答得多好:「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怎說無人知道?」
是君子,起心動念,無一不是君子,所作所為,亦自然切合規矩。「從心所欲而不踰矩」的背後,正是一顆潔淨無所染著的清明之心。
人的一顆凡心若是能練到把慾望全數拋下,自能澈若明鏡,清楚地照見外境的變化。「我來了,我看見」,修道絕非修到捂住眼耳鼻舌,拒絕一切訊息,因此對外境懵懂無知。看見之後明於取捨,對決定與結果坦然接受。「問君那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因為能將凡心出離世俗的束縛,於是得以如奮鬥真經所言,「壘望絕觀」,站在更高的視角俯視人間的一切;因為看得夠高夠遠,因此更易出離凡俗。
如果以現代語彙來講,那麼「明」是所謂的「後設」:行住坐臥之際,宛若有另一個「我」在更高處觀望,清明地鑑照著一切的起心動念。「為什麼這樣想?」「為什麼那樣做?」「為什麼捨不得?」「為什麼擔不起?」等等屬於內心深處,靈魂與靈魂最深刻的問答,都在此處一一演練過。
l 德――諸惡莫作,眾善奉行
講子孫不肖,亡國後猶樂不思蜀的阿斗必可名列前矛。但即便如此擔待不了父輩期待,他仍然是父親眼中難捨的希望。當年劉備纏綿病榻時,仍殷殷致意,把作為父親的全數期待化作簡單的兩句話:「勿以善小而不為,勿以惡小而為之」。
若了知此行是善,再小的善也該努力作去;反之,若認知到此行已經涉入惡的範圍,即便是再小的惡,也絕不能縱容自己有半點差池。
袁了凡當年因為積極積功累德,得以重新改寫定命的故事,藉著了凡四訓一書的傳佈教化了許多有心人。積德以造命,於是民間信仰中不乏傾家盪產以積極培功立德的癡人。但「功德」一定得砸錢去做嗎?
佛教有所謂「十德」之說:「布施、持戒、捨離、智慧、精進,忍辱、真實、決意、慈悲、平等」。提綱挈領的說法:即是提昇自己,利益眾生。十德中除去以金錢布施之外,無一與財富相關;而即便是布施,也未必是狹義的布施錢財,大到說法布施,小到一個溫暖的眼神,一句體貼的話,一雙適時伸出的手,都可以視作利益他人的布施。
立足於自身修持,提昇了自己的生命能量之後,以慈悲的心眼搜尋眾生的需求,伸出兩手去作裨益眾生的事。師尊埋頭誦念太上感應篇與陰騭文一年有餘後,發願以此嘉善之書與眾人分享,於是而有三度廣印善書的善行。彼時師尊不過年約十三四歲的少年,印書純粹出於與人分享的念頭,積德以造命的功利想法根本不存在,不想後來仍然以此改變了原先的宿命。當然,培功立德本身不是壞事,有心藉著功德轉移宿業的人畢竟還是好人,但看看師尊的例子,看看許多有德之士作了功德,卻對功德無所罣懷的態度,也許會覺得鄭板橋對於行善的說法真是允當。他說:
行善是――「當下心安,非圖後來福報也」!
多好的說法,且為鄭板橋拍拍手!
如果行善只是因為當下心安,那麼自然不會期待別人來為自己的善行鼓掌歡呼,陰德自然成就。不過,在功利取向的社會裡,如果有人願意公告自己的善行,以此拋磚引玉,我倒覺得那也是美事一件。在漆黑的暗夜裡,有人試著點起一點微光,引領著眾人往光明處行去,總比陷在黑暗中茫茫不知所之好得多。
l 正――一切邪惡的止息
什麼是「正」?來玩玩拆字遊戲:正,一止,一切邪惡的止息。
太上感應篇說「不履邪徑,不欺暗室」,遠離了一切邪惡之後,一己的修為於焉完成。但「正己」之後莫忘還須「化人」,推到極致,其實還是恕道的實踐。
若是師尊依然駐世,那麼講正字的時候,我們便有一位最好的範例。感天動地的宏願與數十年修持讓師尊一身正氣凜然,看過師尊的舉手投足,不對,師尊光往那兒一坐,那兒便有了正氣,這時便不難了解為什麼孔老夫子要說:「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雖令不行。」
身教遠勝言教的力量。至於如何把正氣畢集一身?佛教有所謂的八正道:正見、正思惟、正語、正業、正命、正精進、正念、正定。用語繁複,但簡要言之,八正道便是修正自己在行為、言語、思惟的偏差。藉著反省懺悔,心中逐漸汰去不當的想法,最後僅存清明的覺知,於是在日用常行中,講正確的語言:不說謊、不中傷、不惡口、不誇大、不搬弄是非;作正確的事:從事正當的職業、不偷盜、不邪淫;或者就是簡單的一句:不以任何方式傷害一切眾生。
l 義――言所當言,行所當行
天德教主駐世時有一句名言:「天上但有忠義仙佛,無有富貴仙佛。」忠義的價值遠遠凌駕於富貴之上,直把忠義視作成仙成佛的必要條件。
談忠講義,傳統很容易把它和鮮血淋漓劃上等號:「殺身成仁,捨生取義」,不是嗎?所以見血才是義?未必!家喻戶曉的關雲長固然是這種典型,義卻未必全然得以流血成就。春秋時期,魯仲連以舌粲蓮花免除一場兵燹,事後受惠的趙國意欲有以報償,魯仲連只是推卻,在他來說,他只是作了自己該作的事,任何形式的獎賞都是多餘。
後人因之稱魯仲連為「義」!
這個故事讓我想到:把「義」定義在為朋友不惜兩肋插刀,或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格局仍小。「義」可以上綱到日常的生活儀節,亦即在最平常的生活裡,「言所當言,行所當行」。因為認定是合宜的話,合宜的事,自然就順理成章地說去、做去,其中並無半點勉強。太上感應篇裡強調「施恩不求報,與人不追悔」,別人眼中的恩德在我看來若只是本分,便只是自然做去,不起半點換取報償的念頭。
天帝教同奮原是各領天命而來,各人領受的小小天命之上,是共同的天命――救劫,因為救劫本在「我」的本分之內,所以「不求個人福報,不為自己設想」是不是也就顯得名正言順?
l 信――昂首闊步走人生正道
信可以是小信,可以是大信。篤行先前與人應許的諾言,這是小信;在百磨千折中依然信守對上帝的承諾,這是大信。
尋常與人對應,說話算話,一諾千金,在俗世裡,這絕對是令人敬仰的好人。擴大到與天的對應,雖然看不見上帝,依然能信守對上帝的承諾,那才是第一等人。
師尊當年謹遵天命來到蓬蒂仙島台灣,因為時勢預測洩露天機,爾後數十年中雖然為辦道努力籌財,投資過的行業不下十種:航空、紡織、顧問等等,卻始終是做一行賠一行。在最煎熬的歲月裡,師尊在最能見出本心的日記裡卻也只是信心堅定地表示:「我相信這是上帝對我的考驗。」
緣於對上帝的絕對信仰,師尊通過考驗。民國六十五年訪美時,他有幸遇見昔日好友,當年在西安傳道時結識的陝西民政廳長彭昭賢先生。師尊說老友是一語點醒夢中人:「你去辦道,錢財自然會來。」
爾後師尊以八十高齡復興天帝教,一路為未了的天命衝鋒陷陣,至九十五歲歸證,十五年間為天帝教開創的基業,那絕不是三言兩語可以輕易帶過的。認真省視師尊的奮鬥歷程,其忍人所不能忍的源頭來自何處?正是對上帝的絕對信仰。
因為對上帝的絕對信仰,考驗來時自然心平氣和;因為堅信上帝引領的必是最適合我的路,因此在外魔來侵時心魔不生。對魔考既不恐懼,也不慌亂,只是順勢而為,循理做去。有那麼一天,得去面見上帝的時候,自然無有愧悔,因為知道:這一生,我已不負上帝也不負自己了。
l 忍――拔掉心頭的那把利刃
逆境現前,那是心頭的利刃,刺得人當場鮮血直流,恨不得立時死去。然而逆境往往是上帝以另類包裝的精緻大禮,但凡有心領受,以智慧勇敢面對現前的逆增上緣,事過境遷之後,往往是生命境界的飛快爬升,這時便格外感恩上帝的恩典。
那麼生命處順時又當作何想?有時是上帝課程的中場休息,那麼好好喘息一陣後爬起身來再度上路;有時則是上帝給的另一道試題,上帝在考驗我們:在一帆風順中會不會遺忘先前所發的誓願?在志得意滿中會不會生出貢高我慢的驕心?
是逆當順受,是順,亦當順受。千萬別把忍受解讀成消極的忍辱含垢,賠上自己還不見得能利益眾生。忍受可以是層次更高的超越。順境也罷,逆境也罷,要把自己從遇事便躲的烏龜化成隨順的流水,順境是這般,逆境也是這般,於是「順逆皆精進,毀譽不動心」。
王鳳儀這句名言說得真是好!
l 公――天地存心無半點偏私
「公」字一如「廉」,初始印象總和公門擺脫不了關係,但實質亦一如廉字,大可以從公門昂然走出,深入每一種行業。
「大公」則「無私」,所以天無私覆,地無私載,對一切眾生平等看待,那是對公正的最佳詮解。但像我這般私慾甚重的凡夫,如果學不來那般寬闊的存心,至少還可以在自己的工作崗位上展現公正的品德。
是商人,那麼童叟無欺,公平交易;是法官,那麼公平判案,不因有錢與否而影響斷案結果;是教師,站上講臺時可千萬別只對某些學生青眼獨具。如果有幸在人間扮演更高的層級,那麼作為一個團體的領導人,除去平日與人交接的大公無私外,更應著眼於團體的大利,積極培養最適合的接班人。天下之大,帝位權柄之重,堯舜尚可因為博愛蒼生而「傳賢不傳子」,作為一個現代的領袖,如果能把如是的胸襟放進團體的經營,何愁團體不能永續?反之,盯緊了領導權,死命抱住,天真如秦始皇,以為可以一世二世三世,以至永垂萬世,結果如何?
把「公」字回到公門。任何參與公共決策的機會都當戒慎以對,因為牽涉的對象可不是尋常授受的少數一二人,而是為數甚夥的眾生,牽一髮足以動全身。
因為事關群眾,因此功過倍增。存心為公,功德是對應單人的數百數千,乃至數萬倍;反之,苟為私利,所犯的罪行足以讓人直墮地獄。袁了凡是最好的範例。他在了凡四訓中一書中分享積德造命的過程,其中有一段提到他行善有年後既定的命盤丕變,因之對積德造命之說深具信心,於是更加熱衷行善。官爵擢升後因為少了直接與百姓對應的機會,行善機緣大減,他為此大感苦惱之際,觀世音菩薩託夢告訴他:決定公共決策其實是更大的機會,一旦百姓得以因此獲益,其功德當萬倍於原先一對一的施與。袁了凡由此大悟,從此開啟另一扇造福的大門。
把袁了凡的故事放進心裡,日後與群眾交接時當以兢兢業業之心為之。眾生本都是尚未成就的仙佛,原應善待,一旦利益了對方,成就了對方,自己也可以隨著提昇呢。
l 博――好東西與一切眾生分享
有人如此描述天堂和地獄。
天堂與地獄的樣相看來並無二致,生活其間的眾生席間的菜色一般,所持的筷子同樣都足足有一公尺長,無法把食物送進嘴裡。差別只在地獄的眾生搶著夾食物往自己嘴裡送,結果無人能夠如願;天堂的眾生夾了菜便往對方送,結果人人飽食,皆大歡喜。
自私的時候,人間是地獄;放下自私自利的想望,誠心與他人分享,人間便成天堂。
有人說:「愛自己的孩子是人,愛別人的孩子是神」;同理,「好東西要和好朋友分享」是「人」的層次,手上有好東西而能想到與一切眾生分享,那便有了仙佛的格局了。
所謂「博」,「博愛眾生」的實際操作面,當是與一切眾生「分享」。分享好吃的,好用的,好看的,進一步,是分享對生命的看法,分享提昇生命能階的方法。慷慨的分享不只局限在豐富肉身的物質施予,更應擴大為滋養性靈的道法;濟貧固然是博愛的表徵,說法度眾又何嘗不是呢?
l 孝――認真回顧生命的來處
廿字真經把孝定義為三個層次。
有「順孝」,盡心侍奉父母,在家庭中成就小小的天堂。
有「大孝」,法天地至公至博的無私精神,成就自己為頂天立地的好「人」。
有「至孝」,盡心於修持,得道之後便有能力拔渡人間生命的本源――九祖。
收攏三個層次來看,「孝」意謂著什麼?是「認真回顧生命的來處」。人間有形生命來自父精母血,於是盡人道的「順孝」;無形生命源於天地,於人間落腳時得天地滋養,於是盡孝於天地,這是天道的「大孝」。師尊一向強調先修人道再返天道,於是兩處皆得圓滿;但人道與天道或有不能兩全的時候,那麼即便捨人道而修天道,一旦修道有成,功德上可澤及有形生命更遠的來處,因而拔渡九祖,這是孝道的極致,是謂「至孝」。――繞了一個大圈之後仍然回頭圓滿了人道。
l 仁――與天地相互交通的一點本心
太上感應篇裡勉人「矜孤恤寡、敬老懷幼」,消極救窮,積極助人,正是仁德的體現。
扶助弱勢族群是慈悲,但慈悲還需智慧相應,否則便落婦人之仁的泥淖,行善不但利不了人,更損及自己,日久自然無力後續。
大仁是站在眾生的立場,認真考量對方的真正需要,以積極而有效的方法伸出援手,而不是以一己的囿見,片面解讀之後予以自以為是的幫助。所以見人挨餓,與其給他魚吃,不如教他釣魚;不忍見人行路坎坷,與其為蹣跚的行人鋪上地毯,不如給他一雙適當的鞋子。
「仁」即大愛,在慷慨地伸出扶助的臂膀前,別忘了認真思索,生命的吊詭是「愛之適足以害之」,成就大愛,不能僅靠一時的同情心大發,還需平日智慧的積累。
除去悲智雙運,真正的大愛不能僅在口頭的同情或內在悲心的啟發,而在真正的傳諸實踐。努力行仁中,自能在其中「見到」上帝與師尊。很多同奮對未能親聆師尊教誨深表遺憾,我卻覺得:如果能真正體行師尊救拯天下萬性萬靈的大道,自與師尊同在,是否曾與師尊同堂上課,根本無須掛懷!
l 慈――心是好心,話是好話,事是好事
佛陀二十九歲出遊,因為不忍見眾生受生、老、病、死之苦,修證有成後回頭來拔渡眾生,俾以離苦得樂。師尊在近八十的高齡,因為不忍見七天以下的性靈同罹毀滅的悲劇,於是哀求上帝,使天帝教重來人間以拯救三期毀滅浩劫。
大宗師在人間開創救拯人心的宗教事業,追本溯源,其實都只是緣於「不忍」的大慈悲願而已。
人間淨土的描摹多半出自大宗師的慈心,一般凡俗人等也許無力為之,但人間淨土的擘建與落實,卻得仰賴俗世中的芸芸眾生。大仙大佛救苦救難是慈,平常人在日常生活中存心是好心、說話是好話、做事是好事也是慈。別忘了:「人不會因為別人的批評而成長」,真正推動著可能向下的人心再度向上的,當是溫暖的存心,鼓勵的言語,以及受苦當下無私的陪伴。更幸福的是:若是眼見旁人受苦的當口,自己早已是身經百戰的過來人,過去受苦的經歷此時便能化作柔軟心,深刻體驗其人之苦。再上一層,若是已從煩惱中浴火重生,不僅已出離煩惱,更且已具備無上的智慧,那麼此刻還可以有能力捧上一帖清涼的法帖,接引他從此走上入道之門。對接引者而言,這是自覺而後覺他;對被接引的人而言,這是開啟他度而後自度之門,若能由苦入道,日後亦能由度己而走上度人之路,成就其無限功德。
l 覺――照見清明的覺知
煩擾紅塵,若得重行照見自己清明的本心,徹悟生命的實相,人間種種因於貪瞋癡的煩惱自然不再了。
曾在繪作家幾米一幅畫作中看見人間無奈至極的癡態。他安排一對戀人在林間小徑同行,男孩走在前頭,不時回過頭來照拂走在後頭的女孩。畫面上盡是陽光,是穿越林間潑灑在小徑的陽光,還有男孩笑臉上飽滿的陽光。在這般幸福的時刻,幾米藉著旁白寫女孩的心情:「我愈走愈慢,我愈走愈慢,我淚流滿面。」
正是了知人生的無常,明白這一刻如此單純而又美麗的幸福不會是永恆的常態:也許有一天,人不在了;也或許有一天,情也不再了,眼下這片刻的幸福便成稍縱即逝的珍貴片斷。正是知道幸福不是人生的常態,面對幸福在眼前搬演,而後即將迅速消逝,萬般不捨於是盡化作挽留的淚水。
淚水流過,歲月消融,後頭一切不可知的命運仍然迎在前頭。人生有如此多不可解的恩怨情愁,親情的、愛情的、友情的,因為難捨,所以老是盤旋在心頭,成為人生不可解的大慟。記得聽過一位心理學家說:「人與人間最大的聯繫是愛,而不是擁有。」一行禪師也說:「慈悲喜捨的愛,只會令人歡喜。」師尊從前駐世教打坐,不也一再耳提面命,教我們「一切放下,放下一切」嗎?放下什麼?放下對人事物的種種癡愛,種種瞋心,種種習氣,種種貪婪與執著,自能海闊天空;如果放不下,那麼這種種慾望便如嘗過甜頭的獸,時時要循了原路來騷擾放不下的可憐人。
電影臥虎藏龍中有一段算得上經典的對白。女主角俞秀蓮對男主角李慕白說:「握緊拳頭,什麼都沒有;把手放開了,你就擁有一切。」
人世間本來這樣,能「捨」能「得」呀。貪愛一切,捨不下慾望,於是在慾海浮沈,不得自在;放下了,煩惱隨著放下,捨離後偌大的空間隨之由智慧填充。能捨的愈大,智慧也就愈有存在的空間,那才是真正的大自在、大解脫。
l 節――在人世的局限中尋找合宜的軌道
「君知妾有夫,贈妾雙明珠。感君纏綿意,繫在繡羅繻。……知君用心如日月,事夫誓擬同生死,還君明珠雙淚垂,恨不相逢未嫁時。」
歷來詮解節義,多著眼於朝代交替的時代,在風雨交加的亂世中,忠臣烈士等同節義的代名詞,贏得最強烈的注視。但是時代走到了這裡,傳統國族觀已被地球村觀念取而代之的時代,再以如是狹隘的觀點解釋「節」恐怕不是好事。吟哦張籍的節婦吟,在心中勾勒出一個古典女子如何含淚推拒誘惑的意象時,我便想:這樣的意涵更合乎時代需要吧?
即使已然走入婚姻,仍然在婚配關係外存在著種種誘惑,這是現代人面臨的諸般難題之一。節婦吟的女主角面臨的取捨夾雜著濃厚的情感因子,依然決定「節制」一己的情感,回到配偶身邊去。至於現代層出不窮的外遇裡,除去情感問題之外,更多的問題往往起源於慾求不滿,直是把人格貶到與獸同等,此時來談「節制」的理想,不知會不會顯得陳義過高?
在肉慾橫流的時代裡,且不去高舉忠孝節義的大旗,試著在尋常生活儀軌裡學著適度節制情感,適度節制慾求,會讓人活得更像是一個「人」吧。
l 儉――寡慾之後必得清心
常覺得太上感應篇直如一本懺悔啟示錄,一條一條詳細記下凡人可能的謬誤,教人讀得膽顫心驚。
我先前還曾沾沾自喜,以為自己算是寡慾的現代人了,但是太上感應篇翻開:「無故剪裁,非禮烹宰」,說的可不就是我?百貨公司的衣服下最低折扣了,去買個幾件吧,反正便宜,不買可惜。一年「只」去一兩回,真是「節儉持家」呀,――才怪!幾年積累的衣服塞滿衣櫃,如果不去計較入時與否,估算著再活個二十年大概也穿不完,這算哪門子的「儉」?尋常三餐吃膩了,偶而溜到餐廳大噉美食,也許勉強可以頻率遠不及一般大眾來搪塞自己好吃的事實,但真是出於需要嗎?不是,說穿了就是「貪」,貪便宜,貪口腹之慾而已。
美國搖滾巨星麥克.傑克森當年訪台,下榻總統套房,翌晨起身,服務人員為他整床,之後告訴記者:偌大一張床,他只是稍稍掀開一角,在小小的角落蜷身一夜而已。
一碗飯足以飽腹,一張床足以容身,人生真正需要的其實不多,麻煩的是與需要無關的慾望多如牛毛。放下浮動的慾望,回到生命真正當用功的部分,生命真正的價值才能在人世間彰顯。
l 真――遙想赤子的真純時光
電影臥虎藏龍的片尾,俞秀蓮寬宥了犯下罪行的玉嬌龍,正色對她說:「從此以後,妳要真誠面對妳自己。」
真誠面對自己,是即使不在修行路上,都要認真面對的功課。如實看見自己:看見自己的起心動念,看見自己的一言一行;看見自己的不足,積極改過;也看見自己已有的資糧,從而肯定自己,追求自我的成長。
真誠面對自己,也真誠面對別人。放下面具,以真心真面目與他人相對。但「表裡如一」不等於可以任意揭發他人的隱私,甚且攻訐他人。義正辭嚴本身沒有錯,但理直氣壯的真心之外,更可取的是一顆體貼別人的心吧。
在天帝教教院,有時會聽到類似的聲音:「某某人遭遇意外,都是因為他不夠奮鬥!」被議論的同奮未必是我相熟的同奮,但聽在耳裡,總會生起一種很異樣的感受。如是的評斷也許不失其「真」,奮鬥不足以匹敵業力摧討時,磨難便來。但類似的評價言外之意總給人幾分「你活該」的味道,與仙佛的悲憫恐怕是大異其趣的,如此解讀「真」字,恐怕上帝不會同意喲!
l 禮――文明社會的一把尺
孔子視「富而好禮」為文明社會的標竿,「禮」成了檢驗社會進步與否的標準;吳敬梓、魯迅等人說的卻是禮教吃人啊,究竟誰是誰非?
錯解「禮」字為繁文縟節,為不合時代、不合人性的怪獸,那麼禮教吃人之說的確不為過。但是先賢制禮,怎會是如此變態的居心呢?「禮者宜也」,禮不過是存在於人與人間應對的合理參考架構,既然號稱合理,意思便是隨著時代變遷而賦予種種不同定義,後世腐儒一旦緊抱先賢禮制的大腿不放,禮教成了殭屍,遂成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怪物了。
不論時代如何變遷,細節如何變更,但凡認清了禮的本質,自然可以不致失禮。禮用以應人,其本質源於對人的體恤與尊重,所以對人真心禮讓、真心禮敬便是禮。用以事天,最高層次的禮敬神媒是把神媒悲天憫人的慈心普現於世;次一層,在禮敬神媒時表現絕對的敬意,足以令神媒見之歡喜,旁人見之莊嚴。
以此標準來檢視帝教的事天。師尊駐世時,許多早期同奮親身領教過師尊事天的莊嚴與虔誠,最早期的寶誥念完一本得費上三四小時;師尊歸天之後呢?有一天下午,我在午課後加誦的場次「誤」入光殿,喘吁吁地隨著司儀急促的節拍磕過十餘回的頭之後,我在心裡向上帝致歉,行過四跪八叩禮後懷著異樣的心情離開光殿。那是華山式誦誥的速成版,全場誦完不足四十分鐘,與標準版本的速度相差十餘分鐘,據聞此種速度有益收心。我還領教過超高速的團體誦寶誥,除去司儀宣讀的誥文名稱之外,我這個對寶誥還算熟悉的同奮根本不知所誦內容究竟為何。
不曾參與「超快版」的誦念,偶而闖進教院,正巧遇上超快版進行,我心裡一則祈禱教外人士別在此時闖將來,否則不知對天帝教留下何種印象,另則自問:不知師尊對此作何感想?
在春劫起運的時代,能發心到教院誦誥的同奮畢竟都是相當可敬的,相對於我這個對誦誥數奉獻微乎其微的渺小個人,這許多發心的同奮為天下蒼生奮鬥的情操真是可貴!但天帝教的事天儀式大抵都是經過天人親和等一定的管道傳下,在師尊歸證後短短數年間試圖改頭換面,……
唉!
l 和――宇宙真道的頂顛
「熙熙雍雍,以同太和」,廿字的理想正是集合更高品質的個人,在人間構築和樂的天堂。
身外的天堂仰賴眾生之力,心內的天堂卻可以獨力完成。師尊常說:凡夫本有七情六慾,有種種情緒,但求其「過而不留」。把外界引起的情緒視作風,視作水,風飄水流,隨順而過。修持到了一定的境界,自能在紅塵中如如不動。於是身與心統一,知與行協調,原本妄動的電子體乖乖聽命於和子體的指揮。一顆凡心到了師尊所謂「煉到一無所有」的時候,自然上應天心,可以視作上帝在人間傳播大道的使者了。
(作者:黃靖雅 台中國立文華高中國文科教師)